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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夢開始前,請點閱此blog之「S巷口」網誌。

 


 


  很久以後,我忍不住又回到了波哈爾廣場,點了一小杯expresso,輕輕捧起一隻鴿子,並餵了它我的血。



  「載你自己回家,好好睡一覺。」他拋來一小袋錢,跨上了機車。
  「閉嘴。」我接了那袋錢,讓它溜進背包,轉身毅然告訴老大:「我不幹了。」語畢便行。
  老大在我的背影後無奈地說:「閃什麼?才死一個人就怕了?小聖!」他沒有追來,我沒有回頭也沒有狂奔,我只是在夜裡路燈依稀的小巷中一直走。
  直到一個淡而乾燥的聲音抓住我的腳步:「希望從來沒發生嗎?」我靜靜轉向漆黑的聲源,冷冷地答:「都已經發生了。」「沒錯!」忽然變得很激昂,然後我聽見他移出角落的聲音。
  「沒錯,人都已經死了。」他令我驚奇地非瞎非瘸,卻是一個身著白色西裝,頭戴高帽的老紳士。一切都很不對勁。一個白色西裝著帽的紳士,在亂區雜巷中,在一個三月的夜裡。月圓。
  我鎮定下來,忍不住發起牢騷:「他們說只是要討債,半年來都只是討債,現在卻殺了人,死人又拿不出錢,殺了有屁用;我反成了共犯。」「妳不是一直是共犯嗎?」他帶著一抹紅潤的微笑,比殺手的眼神都讓我悚然。「再也不是了。」我輕聲說。
  他遞來一小瓶紅色的香水瓶,說:「隨時點一杯expresso,尋一隻鴿,給它一滴血,」他指著那小罐鮮紅,「在它眼裡,妳會找到一切的價值。」他徐徐地走,退回了角落。「敢問芳名?」
  「Santa Monica。」我決定如此回答,不知為何。
  「是...... 我們等著妳,S。」他朦朧的聲音拉出極長的尾音。我知道他已經消失,此刻我佇在家門口的昏燈下,他的嘶嘶聲仍幽幽......

 

  瓶上有個淺淺的印:D。
  紅如炙焰;我若選擇它,就沒有退路了。
  坐在廣場咖啡亭邊,我搓摩著D,眼光框住一群無所事事的鴿,愣了一個禮拜,然後在第七天的傍晚,點了一杯expresso。

 


 

  ┌─┐
 │巷
  └─┐
   口│
  └─┘

 


 

  「喝了它。」一個聲音從鴿子純黑的瞳盪了出來。是D的聲音。我四周顧了顧,廣場在夕陽的金黃色澤下成了一座古城,彷彿繪在泛黃的牛皮紙上的中古城堡。
  依舊是我所熟悉的波哈爾廣場。
  望著嚐了血水便癱瘓在我雙手上的鴿子,我卻對一口飲盡這瓶罪惡沒有絲毫遲疑,即使脈搏已加速。
  當我再次注視鴿眼,那黑球成了一個漩渦,向內旋轉,然後瞬間炸開,把無忌的黑暗噴出,噬盡夕陽的餘暉,卻把我吸了進去。
  我落下、落下,在黑暗中。落下嗎?我上拋、上拋,彈出一口黑洞,摔進了一個黑色世界。
  一切都純黑、伸手不見五指,卻有稜線,看不見卻存在。面前是一道牆,上面有幾個圓形深深的小洞,零散分布著。我伸出一支手指──若那是手指──悄悄觸著一個洞口,只感到一陣鼻息呼了出來。我踏離牆壁的同時,D的聲音出現了,但那不是聲音,因這個黑色世界是死寂的;那只是D,就是D,不是什麼聲音:「在閻中,沒有現實的物質。妳以為妳用手指摸了那個洞嗎?」S伸出手,卻只見一整片的黑暗。「這是靈魂的世界,閻。看啊,還有靈魂的人們。」S見那黑牆,向兩側無止盡地延展,黑孔也無止盡地散佈其上。「妳現在接收的指示,是我的靈魂氣息。何不問我一些問題呢?妳充滿疑惑──和刺激感。」D彷彿看見了赤裸裸的S。
  「我──為什麼不是我了?」我──S問。
  「妳是S,是妳的靈魂。而我是D,妳的馭者。」
  我清楚地感受D和S氣息交流,比任何感官都清楚地感受著。
  S被閻深深地攫住;多麼自由的地方!在黑暗中,S百無禁忌地狂想,我卻知道,隱隱約約地,我比一絲不掛更為裸露。我的靈魂曝曬在黑暗中。
  不知多久,閻的時間忽快忽慢,D已經離開了;他知道S如魚得水。我回到了牆邊,靈魂的觸角伸入適才的洞口,又是一陣鼻息,但這回是暖的。「第一次來?」那縷靈魂感興趣地問。
  「是。」S答,知道這靈的肉體是個男人。「我是S。」「B。從哪來?」「波哈爾。」「我也是。」S應該感到驚訝,但她和B平穩的氣息一般平靜。「放逐的靈魂在閻中做什麼?」S。「有什麼做什麼。化成肉體進入現實維護『理』,保持現實和閻的平衡,或是收納其他放逐的靈魂。」「D是誰?」「我不知道;他一手打造了閻,解放了許許多多的靈魂。」B說。

  一次一次,S隨著D的指示出任務,每次卻都化成不同的形式:傾自殺的學生、吸毒的單身媽媽、獨居的老婦人、苛責的企業總裁,和菸酒癮的女星──正是S最愛的一部電影中的主角。偶爾D會讓我和B一起出去,S也以各種不同的形式會面在閻的晦暗中讓我感覺到溫暖的B:白髮掉半的黑道長老、十一歲的小牧羊人、撐著啤酒肚叼著煙的劇場售票員。
  任務是再讓人興奮不過的工作了,但S從來不懂D為何需要他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瑣事,像把一把菜刀藏進衣櫃、搶劫一位毒販、割開垃圾袋灑在鄰居院中、把一份文件燒毀,或只是把車鑰匙交給B。不過無論任務多令人奇異,其中的刺激總是讓S愛不釋手。任務之餘,S會回到波哈爾廣場,望盡夕陽若無其事地繼續西沉。
  我依舊在巷口徘徊著,想像B的軀體究竟是什麼樣子,用感官,而非靈魂,體驗巷道牆上的一磚一瓦,想念B從洞口呼出的鼻息。
  日子依舊漂蕩著,現實像一格格的日曆,一年中塞了十二個月,一個月充斥著日期的數字,日子中卻僅是空白。然而每天從閻回到波哈爾廣場,我便跟隨S的蹤跡,來到自動提款機前輸入幾些數字,並在鈔票輸出的瞬間忘卻帳號和密碼。
  我在廣場附近租了一間房間,也接近我時常留連的巷子。每天傍晚我會抓一隻鴿子,點一杯expresso,然後餵它我的血,回去閻。
  回去閻,出任務,且在刺激退潮後意識到一絲噁心。每天等著,回去閻,除了B,回去閻不再令我期待,油然而生取代的是淡淡的恐懼和厭惡。D的氣息中磁性在S中成了虛榮的張揚;不再是吸引人的神秘,D只是一個負擔,因任務下達時,D的氣息帶著脅迫,S不再感到自由了。黑暗壓迫著我。

  「這次有一大筆,」D說,「然後可以好好放一個假,我會指示回來的時間。S,這次是大任務,妳會隨同F,Q,Z和B一起行動。」
  「是。」一番叮嚀、吩咐後,S跳入洞口。

  「Q。」一位穿著黑衣,跨坐在重型機車的男子說。
  「S。」我說,轉身見一個著格子襯衫和垮褲的男孩說:「F。」他右側披著深藍色大衣的男人把手中的槍上了膛,抬首微點:「B。」
  S回身環顧四周,無法呼吸。這是我所熟悉的巷子。這樣直走的第二個左轉通道最底的右側小巷會引我入廣場。S甩甩頭,我在想什麼?這什麼地方?這不是什麼地方。B看上去也有點恍神。
  我們站著,等著,直到一輛車在遠處駛動、熄火,腳步聲逼向我們。
  「Z。」他報上身份,我的思緒卻越來越鈍。他很眼熟,和巷子的模樣很搭,彷彿我曾見過他在這一帶遊走。我見過?
  這晚有血,便是為什麼特別,也有一段休假,修養靈魂。D這麼告知我們。
  「到齊,出動。」F說。
  我的腦袋一沱混亂。
  記得S穿著黑衣,鼻下有顆痣。
  一行人越走越熟悉、越模糊。
  我們討債去了,在門廊前的兩扇門,走近了較不令我慌張的那扇,向內咆哮。
  像一個已經設定好的模式,我奪過B手中的手槍,一砲直接把門鎖轟爛,把門踢開,即使頭腦茫然呆滯。我幾乎看見一樣的心情,就在B的眼中。
  在暗室中幾聲轟動,一家五口橫屍四處,我們開始翻箱倒櫃。門外忽然傳來女聲:「這是怎麼回事?天啊!」S提著槍衝出門,趕在第一時間處理目擊者。
  我舉起槍,瞄在她額上。兩秒內我扣了板機,但是瞄在我的太陽穴。轟。

  D憤怒的氣息沖灌入S,但我不以置之。
  我的思考回來了。我明白了一切。
  D就是Demon。
  我舉起手中的槍,對準了他們的洞口,一一把F,Q,Z的靈魂擊斃。但我在閻,這不是手,也沒有槍,我只是用憤怒把Demon給了我的罪惡殺了他們。
  我已經聽不見Demon的咆哮,只是淡淡的說:「B,若你要殺我,就殺吧。我就留給你殺。」轉身落入洞口,回到廣場,夕陽依舊。
  悄悄地,閻中的三個洞口流出了鮮紅的血。這是閻的第一個非黑的色彩。
  那晚特別寧靜,我知道。惡魔咬牙切齒。
  夜裡唯一的騷動把我拉出房間,關心鄰居家中出了什麼事。一個鼻下有痣,販售了自己的靈魂的女子衝出房間,舉槍對準了我,瞄準的瞬間拿回頭邊,一槍轟死了自己。接著四個男人跑出門,拾起黑衣女屍的槍,又要殺我。「老大?」我不禁脫口而出。老大雙眼睜得如珠,瞪著我:「小聖?」我點了頭。他收起槍,瞅了一眼身旁的格子衫男孩和另一位黑衣男子,又瞥了我一眼,領他們離去了。剩下一個男人,身披藍色大衣,看著我,我也看著他,心想他會怎麼做。

  很久以後,我在市區管理一家餐館。當我們決定要增設一個咖啡小站,我禁不住回到了波哈爾廣場,點了一小杯舉城聞名的expresso,輕輕捧起腳邊一隻好奇的鴿子,餵了它我的血。
  黑暗再度炸開。
  牆壁是老樣子,只少了三個洞。看不出來,卻也無須看,便是知道。S回到了總是佇立等待的洞口前,驚訝地發現孔中微微的涼風。S等著,等著。閻中的時間忽長忽短...... 一陣暖風飄出洞口。
  「嘿,B。」
  「嘿。那之後第一次回來?」
  「是啊,也是最後一次了。你呢?」
  「一樣。」
  「嗯。」沉默了一段時間,S說:「先走了。」
  「再見,S。」
  「我不再會是S了。」我說。
  「我也不會是B。」
  我躍入洞口,回到廣場。

  我坐著,坐了好一會兒。沒有承諾,沒有約定;沒有痛訣也沒有激情。他在哪裡?
  我目送夕陽,永遠一樣的夕陽,灑在永遠一樣的臉龐,卻是這樣不同的靈魂。
  有人的視線飄了過來,他坐在廣場的另一端,精緻的鼻子頂著細框眼鏡。我們穿透靈魂般地注視,他舉起手中的expresso。


             ────  全篇完  ───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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