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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戴小姐奮力槌擊生鏽的鐵欄杆,鏘鏘鏘地,金屬撞擊聲灌滿窄窄的樓梯間,門內卻仍舊沒有一點動靜。

  敲擊聲歇了一下,接著是聲嘶力竭的咆哮聲。不能說歇斯底里,因為歇斯底里的英文原文其實有拉丁文「子宮」的字根,是指女性特有的情緒不穩定。聽起來只是很客觀的形容,其實藏有性別歧視。這世界上待闡釋的事情太多了,趙先生並不認為犧牲睡眠去應門可以幫助破解這些迷思,所以他翻個身、抓來一個抱枕壓住耳朵,繼續他顫抖的夢境。
  趙先生嘴邊的唾液被沙發的毛氈吸得乾乾淨淨。

  戴小姐達到了最後的穩定狀態,那就是在落入睡眠之前每三分鐘敲擊鐵門兩下,每五分鐘放聲吶喊一聲。
  背靠著鐵門,戴小姐無力地坐在地上。地上的磚頭涼涼的,戴小姐想起家裡的廚房。上一個生日,方先生和她坐在涼涼的、粗粗的防滑磁磚上,她吹熄了蠟燭後,方先生遷起她的手。他們第一次接吻。
  戴小姐重新回想和方先生認識的故事。邊想不忘邊流淚。
  她也納悶為什麼在一起的時候不會想念方先生,反而公司隨傳隨到、同事有求必應。方先生說他也會累呀!安排了一整個禮拜,好不容易可以一同看電影,他還特別挑了一部僅僅一百分鐘的浪漫喜劇,戴小姐卻還是在不到五十分鐘就接起了電話、離席而去。那天方先生真不好受,鼻酸了剩下的五十幾分鐘,晚上還是聯絡不到戴小姐,取消了餐廳的訂位,一個人蹲在家吃漢堡、看電視。
  無論如何,戴小姐這個中午坐在趙先生門外,哭著哭著就睡著了。

  趙先生醒過來了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。今天睡晚了,但他也不記得睡眠是怎麼被破壞的。重點是晚開工了半個小時,趙先生很明智地馬上蹲在電腦前面,快速敲擊鍵盤。
  不一會兒時候,就連他的工作時段也受到了干擾。趙先生這才想起來為什麼沒睡好。

  「開門!再不還我包包,我、我就報警!你別忘了公共電話打110是不用錢的──」戴小姐一覺醒來才驚覺她已經餓昏了頭。這時門終於打開了,謝天謝地。
  戴小姐終於又看見這位仇家了。手中竟然是一碗香氣逼人的牛肉泡麵。
  「哦,今天白天就是妳在這裡亂吼,害我沒睡好覺──」
  「你還睡覺?」戴小姐挾著怒氣衝進門,奪走趙先生的麵碗。「這給我吃。」然後她滿嘴麵條繼續教訓。「都是你,不知道把我的包包藏到了什麼鬼地方,害我回不了家、付不了錢,還把身份證扣給小黃司機,因為我還欠他五百三十塊錢──」
  「小姐,妳冷靜一點,我昨天才剛弄臭一件衣服,妳不要再噴汁到我身上了。」趙先生平平的說。「老實說妳長得很像昨天喝酒喝到爆,還吐在我身上的言語潰堤女,老實說,希望妳不是她,總之她的嘔吐物實在很臭,有興趣見識一下的話,芬芳精華都還鎖在我的廁所裡。老實說,就是因為這樣,我已經憋了十來個小時的尿了,這期間我食用了兩百西西的珍珠奶茶、妳手上的泡麵,半碗,還有昨天晚上的啤酒一杯、炸薯塊一份,老實說妳評評理,我個人認為她應該對我腸子裡面的食糜負責──」
  「先生,」戴小姐把嘴裡的麵條碎屑用舌頭清了清,把碗塞進趙先生的手中,鎮定地打斷了他平板如木條的聲音:「我這就老實告訴你,你話太多了。還有,『老實說』,老娘餓了一天,很不好受,外加失業附贈失戀──」
  「這些我都知道,不然妳怎麼稱得上言語潰堤?我知道,但是老實說,我也只是住在酒吧隔壁的市井小民,也沒有得罪妳什麼,妳卻吐在我身上、把我的廁所搞得烏煙瘴氣,還影響我的睡眠品質、侵占我的工作時間。不說別的,就廁所好了,就算我用一輩子廁所都不用通樂,也不會臭成現在這個樣子──」
  「好好好,這位先生──」
  「敝姓趙。」
  「──趙先生,我姓戴,是我的晦氣沾染到你了,我深感抱歉。這樣好了,廁所,我幫你清,你,把我的包包交出來,然後閉上嘴巴,好嗎?」
  「這當然不是問題,但是戴小姐,妳要知道──」
  「啊啊啊,條件是什麼啊?閉嘴。很好。」
  趙先生茫然地看著戴小姐,有點不知所措地指著就蹲在她腳邊的曼谷包,然後繼續茫然地目送她走向廁所。
  「靠,真的很臭!」

  趙先生一手提著麥汁,一手收在肚子前面的口袋裡,歪著頭倚著廁所門。「衣服可不可以順便一下──」
  戴小姐暫停拖地動作,舉頭怒視趙先生。
  「唔,不然那味道真的──」
  「我知道。」戴小姐帶著恨意,小聲應道。
  「還有,可不可以盡量──我真的忍──很久了──」趙先生的聲量下修到不聞於耳。

  趙先生雙頰泛著幸福的顏色,沖了馬桶。
  正想著要感謝一下這位把芳香劑鋪滿地的戴小姐,卻見她臥倒在參有起司屑的地毯上。
  重新像一條死魚。
  趙先生有一點緊張起來了。

  「醫院?」小黃司機二號有點懷疑,「醫院只在三個路口外耶。」
  「所以呢?」
  「所以──沒事,馬上就到。」
  計程車計費器跳都還沒跳,趙先生就背著戴小姐站在急診室前了。
  「七十。」
  「七十?噢,我看看。一、二、三、四十,四十五、五十、五十五、六十五──六、七、八、九──喏,七十。謝謝啊。」

  戴小姐醒過來的時候,早晨的陽光已經灑上病床。
  一袋葡萄糖點滴掛在一旁,支撐著她三十六小時來尚未進食的虛弱身軀──除了那一口泡麵。
  一只凳子擺在病床旁邊。
  那一瞬間戴小姐真想看到方先生坐在上面。可惜事實往往與願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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